日落跌进昭昭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左十五将娘亲的尸体搬运到后院枣树下，此处埋葬着父亲的尸体，土壤刚被掘开不久，再次挖掘并没有耗费太多的力气。
生既同衾，死亦同穴。
这段时日以来，左十五亲手埋葬了村中八十一户族人的尸首，对挖穴埋尸之事已然驾轻就熟。但他的动作缓慢，直到日落西山，红霞满天，方才将爹娘合葬一处，覆土填坑。
许是连日来缺食力弱，又或许是……想着多看爹娘一眼，再多看一眼……
日月交替，斗转星移，月华如水倾洒大地。左十五在爹娘坟前磕了几个头，忽然觉得眼睛也麻痒得厉害，头脑也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今日醒来时，左十五便发觉脑海中莫名多了许多记忆。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与左十五所在的无极大陆并不相同。
无极天乃是多种流派并存，以释儒道三家为尊，兼容武、墨、兵等诸多流派，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武世界。然而人族虽在无极天占据主导地位，却仍有妖、魔两族肆虐为患，搅动风云。
而在左十五脑海中的那个世界，人族以一种名为科技的东西称王称霸。在科技的帮助下，人族成为那颗所谓水蓝色星球的主宰者，尊为万族之灵长。可入青冥，通天遁地，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虽说彼方世界人族身体孱弱，比不得无极大陆的炼气炼体强者，却拥有各种强横无匹的武器。
这一切颠覆了左十五对世界的认知，他并不知道如此繁杂的记忆，是如何出现在脑海之中，也不明白是怎样的伟力，方才创造如此奇异强横的世界。
按照那个世界的说法，或许是前世？又或许是穿越？但他脑海中的记忆，却又不掺杂任何主观意识，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少年的一双鲲鹏眼，似乎也开始进入了觉醒。他感觉到瞳孔之中有莫名的能量在缓缓酝酿流动，积蓄生长以待厚积薄发。
鲲鹏眼乃是左氏一族的天生神通，因人而异，并非每个族人都能觉醒。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鲲鹏，乃是远古神兽，有诗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如今早已销声匿迹，绝迹人世。但凡神兽者，皆秉承天道，载有神名，是天地大道规则的化身，尊为万族之首，有着诸多生而知之，神而明之的强大神通。
对于人族承载神兽血脉的缘由，世人众说纷纭。比较流行的两种说法，一是神兽化身为人形，与人族先祖混血杂交，所诞下的后裔天生奇异，外表看起来虽无不同，体内血脉却大相径庭。
一者又说，远古时期，神道统治天上地下万万年，视众生万物为蝼蚁。人族久居其下，不堪其苦，故而怒起伐天，人神峙立。一场惊天动地的人神大战之后，神道强者陨落不计其数，一部分神血被人族祖辈收拢炼化，归于己身，就这么一代代传承下来。
如今神道没落，九域内供奉神灵者寥寥无几，第一种说法早已不为人族所承认。左氏一族内，也一直信服第二种说法。不过攻讦左氏的杂血之说，一向都是往来不绝。
左十五在院中默默思考着，恍然不知时间流逝，直到耳边传来妹妹的喊叫声，方才回过神来。
一身兽皮衣裳的小女孩，赤脚站在青石板上，撅着嘴问道：“哥，大家都睡着了，不理小馋儿了，你也要睡着了吗？”
在一个五岁小女孩的认知中，族人们只是睡着了。大睡为死，她还不懂得死亡的含义。
左十五听得心神一震，赶忙抱起妹妹，安抚道：“哥哥会陪着小馋儿的，哥哥不会睡着的。”
抱着妹妹回屋，眼角瞥见散落在地上的一些观音土碎块。左十五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捡起，擦拭干净后，取出少量给妹妹吃下。
小馋儿已是饿得有些头昏眼花，接过观音土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囫囵下肚。待到伸手再要，左十五却不肯再给。小女孩心里有些委屈，却并没有哭闹，在哥哥的安抚下静静地睡去。
夜幕深沉，少年默默吃着一小块观音土，一双清亮眸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在前世记忆中，观音土是可以少量食用的，饥荒年间靠着这物事逃过一劫的人不在少数。这东西确确实实可以续命，只是吃多了也必然胀死，就像……
“娘亲……”左十五眼睛酸涩，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一个总是喜欢耳提面命，絮絮叨叨的妇人，这些天是怎么存了必死之心，每日吞咽下大量的观音土，又是受尽怎样的折磨，为他们留下生存的希望。
这一晚少年噩梦连连，睡得并不安稳。时而梦到中秋之夜掏目取眼，剑气纵横，尸横遍野的场景，时而梦到娘亲抱着他，嘴里轻声说着幺儿莫怕，十五莫怕……
如此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折腾到天明，天光放晓，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少年方才沉沉睡了一阵。
————
“哥……我们去哪儿？”小馋儿趴在左十五背上，下巴搁放在哥哥肩膀，轻声问道。原本头上扎着的总角发髻，在连日的赶路之中已经散开，蓬头垢面不复清秀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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