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代是思想最激烈的碰撞时代，在华夏的学术史上，先秦的诸子百家以及诸多学人士子，或著书立说，或聚徒讲学，或互相争鸣，基本上形成了至今的中国的传统文化体系，这是华夏文明自诞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规模的、最彻底的思想解放运动，几百年的思想纷争奠定了如今国人思想文化发展的基础，各家之间互相辩驳，又互相影响，互相取长补短，以《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中的统计来看有“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不过学派虽多，但真正能拿来治理国家的也就法、儒、道三家而已，如今法家被蔡泽形容为只适合用于秦国这样“三穷”的国家，这也让秦胡亥不得不怀疑这老头难不成想游说自己行另外两家？
于是，皇帝陛下带着些揶揄的口吻开口道：“以先生之见，我大秦治理天下，更革东方之制当王道乎？霸道乎？”
“孔丘之说。”蔡泽闻言冷笑道：“山野老妪亦不信尔，信者又何其迂也。”
“寡人敬听先生高论。”秦胡亥文化水平不高，此时能做的就是听蔡泽在这高谈阔论。
“孔丘之论如何？其人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何也？法家以吏为师，儒家以德为师，然吏以法而治，而德以何治？昔者，孔丘仕鲁司寇，七日而诛同僚少正闻人卯，试问卯何罪于鲁律？孔丘作答曰五罪，其一者曰：‘心逆而险’，其二者曰：‘行僻而坚’，其三者曰：‘言伪而辩’，其四者曰：‘记丑而博’，其五者曰：‘顺非而泽’，五者皆为诛心之论尔，闻人卯无有作奸犯科之实，亦无罪恶昭彰之举，然其人不过不同孔丘之学说矣，横祸加身，可叹乎？如此学说，标之以仁义，岂非滑天下之大稽哉？”
蔡泽说的虽说是春秋时期儒家的老黄历，但这事确实是孔丘干的不地道，哪怕钓鱼执法干掉少正卯都不会落下这么大的把柄，但孔丘非不，还强加给少正卯五条罪状，可笑的是，这五条没有一条经得起推敲。
所谓心逆而险，就是说少正卯心术不正是容易为祸国家的危险份子，这就很扯了，他少正卯啥也没干，就是不赞同你孔丘的学说你就把人定位成了恐怖份子，合适吗？第二条行僻而坚就是说这个人行为乖张，性格固执，拜托，性格都能被治罪？第三条言伪而辩说少正卯口才一流，能把假的说成真的，真的说成假的，和戈培尔博士有一拼；其四条记丑而博翻译过来就是记忆力好，具体表现是能将负面事件全部记住且不落下一点，看看，现在记性好都成罪过了；其五条顺非而泽就是说少正卯能将谬论解释成很有道理的样子，有颠倒黑白的嫌疑。
凭借这五点，执掌了鲁国司法大权的孔夫子就把同为大夫的少正卯给诛杀了，而且还暴尸三日，堪称春秋版的“莫须有”。
这也难怪蔡泽说儒家有诛心之举，从孔丘诛杀少正闻人卯上就能看出法儒的本质区别，儒家给一个人定罪是以思想道德作主，只要你思想有问题，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而法家定罪，则是以颁布的法律为标准的，它不管你的内心是恶还是善，也不管你是孝还是不孝，同样你是有功还是有过，你长得漂亮还是丑陋，你身份无论高贵低贱，只要违反了法律的约定，必定依法定罪，所以法家定罪，不会因为你长得邪恶而定你的罪，也不会因为认为你心中邪恶而定你的罪。
见皇帝陛下沉吟不语，蔡泽继续道：“是以昔者商君言：‘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有功于前，有败于后，不为损刑。有善于前，有过于后，不为亏法。忠臣孝子有过。必以其数断。守法守职之吏有不行王法者，罪死不赦，刑及三族。’法家之学说虽枉顾人伦，然确强儒十倍。”
“先生之言。”秦胡亥抿了抿嘴唇道：“刑罚为法家独有，而儒则以德？”
“非也。”蔡泽看着被自己已经说懵逼的大秦皇帝，解释道：“昔者宗周文王亦画地为牢，削木为吏，以刑罚待罪之人。”
“却是轻薄了些。”秦胡亥感慨道：“然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此举或难以为继。”
“陛下谬矣。”见秦胡亥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蔡泽说道：“陛下可知周之武吉？”
“寡人不知。”秦胡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人他真没听过。
好在蔡泽倒是也不在意秦胡亥读书少，他说道：“武吉者，山野柴夫尔，旦日为避文王之驷驾，误至军士王相而亡，杀人者何罪？当抵命也！是故，文王画地以为牢，削木以为吏，拘武吉于南门。”
“旬日，周之大夫散宜生路遇武吉，吉大哭，言曰：‘吾拘于此，然家中有孤母孑然，无有吾尽孝塌前，母必冻饿而亡。’散宜生怜之，觐于文王曰：‘可使吉尽孝之，母丧，亦抵王相命。’文王曰善。”
“却也不失道德之治。”秦胡亥感慨道：“尤有信矣。”
“陛下！”见皇帝陛下一直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蔡泽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道：“以此之举，是故，吉母亲不丧，则吉可命活，推而论之，吉以孝名，其罪则赦，然谁怜王相？吉母为命，相不为也？儒者皆歌文王贤，武吉孝，相冤死悲乎！吉有母，然相未尝无母，今相死，相母谁赡？律法何公哉？一家乐一家哭，惺惺仁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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