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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通。”陈正坤沮丧地说。
“你在所里的这段时间，继续想想这种可能。”纪鹏说，“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想通的，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我觉得……”陈正坤说了自己的判断，“会有孕妇挺过28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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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约等于虚惊一场。”纪鹏微笑了一下，“我也期待那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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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鹏露出见面后第一个微笑，那个微笑扯动纪鹏的嘴角，弧度像吊在架子上的绳索，只有绞死人才会平息。
一时之间，陈正坤不知道自己是麻绳套住的人，还是只露着眼睛的行刑手。他从短暂的不知所措中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都在和老板说什么呢？哪一句是一个小弟该说的？
陈正坤从座位上跳起来，对纪鹏鞠了一躬：“我随时向您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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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鹏收起笑容，对他抬了下下巴：“坐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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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天、三天……三十天，悬顶之剑没有落下来。陈正坤每天硬撑着从酒店挪到研究所，又在凌晨的时候匆匆回去睡上几个小时。不断有人流产，也不断有人重新植入胚胎，一板一眼，死气沉沉。研究所里的女人们似乎不会哭，研究员们也不屑于哭。子宫就像是无感知的计算机，那些胚胎是代码，研究员是照本宣科敲代码的人，程序能不能正常运转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看天意。
陈正坤在这种环境下，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对林正坤有信心的时候，他会看泰戈尔，看他讲母亲的伟大和幼儿的眷恋；对全人类失望的时候，他会看一本介绍区块链算法的书，看天书是怎么做到让人类字都认识却读不懂的。
这样做的结果是，这个月他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三遍区块链的书，泰戈尔的一次也没有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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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带着口罩的研究人员路过，陈正坤从他眼角的痣认出了他，点头问好。姓成的研究人员和他聊了几句，说夜班太长，头痛，陈正坤为他推荐了附近的一个按摩店，又约了休班的一起去；和成老师告别后，他要继续向前走，走到废弃物处理站外头，和处理生物残余的人聊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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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又加班啊。”陈正坤装成偶遇的样子，递过去一根烟。
“加呀，”大爷自己点了，“能不加么！”
大爷轻吸了一口，半天才从鼻子里出烟。陈正坤也叼了一颗，用舌头把口腔里的烟推出来。
“你这不是抽烟，”大爷笑话他，“你这是鼓捣气儿，都没过肺。”
“慢慢学。”陈正坤这么说着，把烟从嘴里拽出来，捏了捏烟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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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糟践东西了，”大爷言语里透着不忍直视，“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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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陈正坤丧气极了，“家里人来做试管，孩子没了。”
大爷皱着眉头，没接陈正坤的话头，倒是从他手里把烟拿走了。陈正坤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老头，没说话。
“这是命。”大爷说，“人全死了，还是将来剩一两个，那都是命。”
“全死了……”即便陈正坤想听得就是这个，但真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悲伤和痛苦根本不需要演，那些情绪根植在他人类的基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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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兵荒马乱的，路边睁眼睛的不一定活着，闭眼睛倒是全死了。”大爷叹了一声，“我看现在也是这个样。炮弹打下来一定打死谁啊？不一定。或许子弹没打死，倒让弹起来的石头块冲脑子里，崩死了。”
“这也是个战争年代。”大爷抽完自己的烟，又抽陈正坤的，“你不懂，我可懂。”
陈正坤听着老头哔哩吧啦一通比喻，终于睁着眼睛领悟过来：“您就是想抽我烟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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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老头瞪了他一眼，“我缺你这一根烟？不知道有抽烟抽出肺癌的吗？”
“……”陈正坤把一整包掏出来递给他，“您抽，我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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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家里人回去吧，”老头接过烟对他说，“没必要留这儿。”
陈正坤憋着的气在烟雾缭绕里散了，头顶的剑也摔了下来，但是没有他想象中的疼。
回酒店之后，他给纪鹏回了消息，纪鹏表示知道了，回杭州前不用再找他。陈正坤没有急着回杭州，而是留在北京，等林正坤注定的审判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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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林正坤也没能挺到28周大，离开世界的时候只有9周。陈正坤得到消息的时候是一个下午，正坐在台阶上吸老大爷的二手烟，听他讲战争年代的生活。
“我要走了。”大爷讲了一段后，林正坤对他说，“跟您学会不少。”
“去吧。”大爷也没说什么，呵呵一笑，“我感觉人还没到头呢！”
陈正坤签了保密协议，把最后一位房东接走，在首都的事情就算完结了。他从研究所出来，先给李航发了微信：“李航啊，坤哥可真是独生到死的命。”
他第一次听了自己发送的语音。他以为自己的语气会伤心难过，结果听起来好像挺轻松的。可能在一次次的失去中，他终于变得麻木了。
李航回信也快，简简单单四个字：我陪着你。
陈正坤好像心情更轻松了，他躲了躲风，低声对李航说：“回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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