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没有听到他叫他名字，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努力辨认了一下他走路的声音，拽着围脖进屋了。
“李航是吧？”大夫声音有些麻木，但也有一种权威的感觉。
李航点点头。
“家属说说怎么回事吧。”
“是这样的大夫……”
这个故事，李航听过太多次了，开始有些羞耻，还有愤怒，到后来，已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就当成是一个不知哪听来的陈年旧事，这个耳朵出，那个耳朵冒。
他的肉身父母是一对酒鬼，喝不起好酒，就总喝劣质酒，女人孕期也没停过酗酒，导致他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大概一岁多的时候发高烧，他因为看不见，还很饿，就一直哭闹。女人那天不在，男人喝了酒觉得他烦，带他出去了一次，回来后，李航脖子上多了道伤口，再没说过话了。
“唉，”医生的声音里增添了一些同情的情绪，“听力没有问题吧？”
李航赶快摇了摇头。
“脖子昂起来，我看看。”
李航把围脖解下来，又解下一个领巾，昂头将喉咙露出来。他感受到医生的手在外伤的地方摸了摸，然后又叹了口气：“李航是个好名字，苦海出航，坚毅冷静。”
李航笑着露出牙来，试图让大夫感受到他的自豪。
“名字是当时户籍科的科长取的，”芳姐柔声说，“说人生如渡苦海，名字里有行船的意思，能安稳点。”
“是个可爱的孩子，”大夫很轻地对李航说，“我插个喉镜，看看有没有修补的可能。”
李航点点头。想起陈正坤无奈地说他是点头yes摇头no，莫名又笑了一下。
“孩子心态还挺好。”大夫边准备边说：“现在和谁住呢？”
“我的姨姥，他的奶奶。”
李航拉住大夫，做出“妈妈”的口型，然后点点头。
“哦，妈妈。看不见也学了点唇语，不服输很好。”
“老人家卖定胜糕的。”
李航树了树大拇指，对大夫笑了笑。
“这么好吃？”大夫撑着膝盖笑了，“等我回北京带几盒。”
“我给您带过来。”徐芳笑说。
“多谢。”大夫转头对李航说：“小伙子，准备好了么？”
李航点头。
有冰凉的东西顺着喉咙爬进去，李航做过几次这个检查，但都没有这一次希望得到好消息。那个小镜子一样的东西，好像有什么分叉，在喉咙附近来回扫了扫，李航感觉有点痒，控制着咳的欲望。
“你咳一下试试。”
李航无声地咳了一下，除了胸腹起伏，没什么变化。大夫将小镜子撤出来，有一会儿没说话。
“大夫，您直说就可以，我们家里人是有心理准备的。”
“肌肉破坏得很彻底，仅剩的——”大夫叹了口气，“年纪太小，没有记忆反倒是好事。”
李航对大夫点点头，表示理解，把领结和围巾重新戴好。
“谁知道将来生物科学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呢？”大夫感叹。
科学两个字都抬出来了，看来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李航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大夫桌子上。
“给我的？”大夫有些惊讶。
“对，”徐芳说，“打那个电话就可以预定了，到时候我给您送过来。”
“那我收下了。”大夫也递给李航一张名片，温声道：“如果来北京，也要打我的电话。”
李航开心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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