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声和李航做糕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糕粉放进模具里,下了锅,慢慢有了香气。外头的艳阳一直挂着,开锅的水也低低作响,这屋子里一切都仿佛不真实。热气蒸腾着,陈正坤身体里的水分蒸腾着,他的记忆也是。他想起他的妈妈,也想起很多快乐和不快乐的事。对着这样一个沉默的、忙碌的背影,似乎说什么都没关系。
“我妈妈,我妈妈她死了。”
李航手里的铁盆“咣当”掉在台子上,他转过身,视线仿佛落在板凳上,眉头皱起来,是担忧的神情。
“你看哪儿呢?”陈正坤忽然又觉得有意思,对他说:“我在架子这站着呢!”
李航准确地找到了他,虽然目光还是不聚焦,但是大致范围没错了。陈正坤自己调整了一下站位,对他说:“李航。交个朋友。”
李航仿佛也在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皱着眉,不知担忧什么。陈正坤觉得,这才是拒绝的意思。
定时器的声音响起,李航又转过身去。蒸汽瞬地散开,陈正坤先闻到的,是不知什么花的香味。好像是春天街上很常见的那种花,但杭州春天很短,他摩托从来都骑得太快,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李航用了一个脱模的东西,轻轻摆弄了一下,白里透粉的食物就做好了。那么多人急哄哄想要的定胜糕,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除了必胜,他还选了平安。
红匾下面站着一个人,从未发现过的好看,愿意停下摩托,特意看看的那种好看。
可惜这人不爱理他,只当他是个买东西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糕稍稍冷却之后,李航给他装了很漂亮的吉祥礼盒,用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
“好了?”
李航点点头。
“多少钱?”
李航摆摆手。
陈正坤也不再让,对他说:“行。明天我给你送嗓子药来。”
李航又呆在那里。陈正坤将这读成二次拒绝。
“李航,”陈正坤抓起台子上的定胜糕,叹了口气,“很高兴认识你。”
李航抬起头对他笑笑,眼睛里好像有点泪的样子。
“我又没欺负你,”陈正坤还是拿他没办法,叹气声更大,“嗓子好了要记得喊人啊!”
李航送陈正坤到门口,又给他看了看店里的牌子。陈正坤大声朗诵了一遍手机号,笑着对他说:“回去吧,怪热的。下次我记得预约。”
李航点头,笑容因为离得近,更好看了些。
陈正坤出了门,快走到摩托那时,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李航。他带了副红色的耳机,靠在窗口边上,不知听什么,也不知在看什么,明明离这个世界很远,却又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天上的仙女,估计也就是这个神态了。
陈正坤心里有事,走路飘飘忽忽,被自己摩托车的阴影里的黄毛吓了一跳。
“坤哥!”
“你——行。”
“坤哥有面子,在这还能重新开笼。”黄毛鼓了鼓掌。
陈正坤随便扯了下嘴角,将定胜糕递给他,对他说:“你带回去。”
“好的坤哥!”黄毛接过来,问,“你怎么和李奶奶说的?”
“没见到什么奶奶。”
黄毛摸了一下,奇怪地说:“李奶奶下午不在铺子,谁给你起的炉?”
“她孙子吧。”陈正坤随口答。
“她没有孙子,只有个儿子。”
“那就是她儿子呗。”
“不可能!”黄毛说。
“为什么不能?”陈正坤问,“你跟他家很熟?”
“他在我们那片很出名啊,”黄毛说,“定胜糕潘安,可惜是个瞎子。”
“你再说一遍?”陈正坤皱起了眉。
“哦哦,他,这个,李航,视力有点不太好。”
陈正坤想起他看着板凳的样子,有些暴躁地命令:“我让你再说一遍。”
“就是不太好,就是看不见。”黄毛在少的可怜的词汇里,又挑拣了一遍。
陈正坤的心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那是李航无神的视线划出来的。
“看不见。”陈正坤确认。
“或许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心灵的窗口还是开着的。”
“闭嘴。”
“坤哥,不回家吗?良叔让你回家!”
“带着你的定胜糕马上滚!”
“哥,你别和我一般见识,你上哪儿,告诉我一声。”
“百花宫!”
“这时候还没营业呢,你记得去VIP,我晚点找你!”
V个屁,找个屁。陈正坤发动摩托,又拐上了电玩城的路。李航在他心上眨眼睛,多划出一百多道口子,每一道都比前一道更疼。
他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见过自己妈妈么?打过游戏没?
仿佛装修工地一样的电玩城,日夜播放着欢快的电子音乐,陈正坤闭上眼,体会了片刻的黑暗。
“去他妈的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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