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成听着不对，看李存出去，点校了一队团结兵迅速跟上李存。
赶到州府时，果然出了好大事。
西门外大街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几个白直举着大棒还在四处砸人，无数人抱着四处乱窜，人群往东跑，鼓楼那堵着无处可去，往西跑，正一头撞上李存的人。
罗大成上去跟提小鸡似的拎着一个中年人：“怎么回事？”
还没等那人回话，后头一个白直的大棒已经赶着砸了过来。
罗大成手一抬，木棒直接砸在厚铁条绑制的臂鞲上——
他自打担任滑州团练副使后，就天天全甲，兜鍪顿项，肩吞披膊，身甲裙甲，抱肚鹘尾，臂鞲吊腿，浑身上下包的跟铁塔似的，也就是他一身蛮牛力气，不骑马也不嫌累，换了别人寻常打仗也没有跟他似的全甲行军的。
早就说过，同一个人着甲和不着甲的战斗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何况是罗大成这般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般的人物，刀都砍不动他，何况区区木棒。
罗大成挡碎了木棒后手没停，往前就这么一拿，直接扯住了那白直的衣领，胳膊一打弯的事儿，就把人拽到面前。紧接着蒲扇似的大巴掌带着一股又沉又闷的风扇下来。
都不用第二下。
那白直的脸再扭过来时，已经肿得像个红皮萝卜，他刚想跟罗大成告饶，一个字没吐出来先吐出来两枚后槽牙。
这人刚才也是殴打百姓打得脑热，没看清这伙人是谁，这会让罗大成一巴掌扇得更不知道天在哪地在哪了，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让罗大成一抬手扔飞出去，只剩吱儿哇儿的乱叫。
他糊涂不要紧，有人看清了，全滑州城里，有资格穿一身绯红圆领官袍的人就一个！
李存。
为首的佐史吓得一脚踹在那白直身上，自己顺势骨碌碌跑过来行礼：“下官见过世子殿下。”
李存懒得搭理他，眼下这乱糟糟的局面，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他也是个听令行事的人，自己跟他说不着。
他让李大成把刚刚胡窜的那百姓叫过来，这会街面上乱逃的人也停了脚，伸长了脖子掂着脚，一探一探的往这边看过来。
巧了，这百姓李存还真认识——
就是他们刚来滑州时，被富户占了田地而闹到州府前敲冤鼓的那个焦大。
一见是李存，焦大委屈劲又上来了，好好一个汉子哇一声哭了出来，罗大成最受不了些这个，急得跟个天尊怒吼似的吼一嗓子：“快说！”
上次李存替自己主持公道，恩情焦大记在心里，看李存来了只是一时委屈，让罗大成一嗓子喊清醒了，立刻收了哭哭啼啼，终于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占田案重审之后，焦大错过了秋播没办法，一家人好不容易生扛着熬到天暖和了地里化了冻，开了春之后，跟李存的团结兵一样，赶紧在地里补种了产量低，但胜在收获快的稷子。好在今年暖和，春末之后连着几场雨水灌得足，地里收成不错，天时地利，让差点破产的焦家重新上了正轨。
直到五日前。
官府张贴告示，要收今年夏税：规定时限前，各自到户曹自行缴纳。
这不稀奇，两税法以来，除了原有的田亩依旧纳米粟外，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户税不再以人头计，只要你在当地有资产，那你就得纳税，而且不再以粮布折充，一律按钱收取。
问题是，商人们直到你紧着用钱，于是每到夏秋两税征收前，商人们就会拼命压低粮食布帛价格，狠狠宰百姓一笔，而家中无钱的百姓，只能忍痛贱卖农产。正因为如此，前阵子李存高价收绫缣才会收得那么轻松。
有人问，农户不卖不行么？
当然不行，得交税嘛，最重要的是，如果甘愿挨宰，赶紧换点钱来自己主动按期交的话，亏的反而少点。一旦咬着牙不交，甚至只是逾期的话，那……
那官府有的是手段治你，一道逾期的罚没下来，税款翻番还是小事，凭大齐酷吏的手段，要不把你罚的家底掏空，算是他们那天没吃饱饭——
你家应交不足一贯的，得自行去跟邻居们凑整，官府只收整贯的钱，零的我们不要，凑不够？凑不够你们自己想办法，反正多的不退，少的必须补。
直到你真把一贯钱拿给他们，好了，先抽五十文，这叫除陌，再抽五十文，这叫脚直（押送进京的运费），再抽五十文，这叫茶水，再抽五十文，这叫罚息。
一通扣完，诶，又不足贯了？
那你回家接着凑去吧。
还想等到物价恢复了再卖货交税，算了吧，酷吏们巴不得你不能按时缴纳呢，只要你迟交，最后官府收到的还是一贯钱，可落到酷吏们口袋里的能有多少，可全看他们良心还剩多少了。依惯例，他们良心可不值几个钱。
李存这些天在鹿鸣城忙着练兵的事没回州城，压根不知道一个多月前，滑州府衙前就挤破头了一次。
干嘛？
征白直。
官制里没有税吏这个职务，官府通常是征白直，就是征召没有工资的衙役，冲抵这人今年该承担的徭役时限。
征税白直原本是个苦差事，可现在，却成了一等一的抢手货。据说那几天，想抢一个征税白直的名额，得先塞两贯钱到户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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