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现在才知道自己还嫩着呢。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长安、万年两县的义仓，十有八九都空了，问怎么回事，一群司库全都两手一摊，要么是贼兵烧了，要么是贼兵抢了，总之库里就是空了，不怪我们，全怪贼兵。
王凌气得牙根疼。昨天夜里乱哄哄的，北衙将士们四处拿人，乱军有那么大闲心把所有义仓挨个过一遍？
扯。
那些借口让贼兵烧了的倒还好，库里的余烬依稀能辨别出来还有点粮食，只不过是糠还是陈米不好说。
而那些借口让贼兵抢了的，库里比叫花子的口袋还干净，连粮食的余烬都没有，分明百姓的粮食运进来转手就让他们运了出去。
罗大成早就坐不住了，跟邢镇两个把一干司库全捆来了长安县衙门。
崔纬一脸惊恐的表情迎了出来，李存心里冷笑，堂堂宰辅，演戏演得这么做作。
“李将军这是把两县司库全都抓起来了么？”
李存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
崔纬两手一摊，接着在那演戏：“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着把手里所有籍册都拿了出来，跟李存说：“这些籍册，户部、吏部都查过了，御史台诸公也都核了一遍，谁料想长安城遭此一役，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崔纬把籍册递过来。
心早就凉了半截的李存没伸手去接。
此前崔纬查账，没直接问收了多少粮，而是把长安县从上到下全问了一遍，账面要是有问题，倒推回去这一嘟噜人全有问题。
李存还道是崔纬有点良心，准备一查到底。谁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人家吃了这么多年官粮，事都做了，害怕你查？
毕竟这群硕鼠都是专业糊弄笔墨的人，谁会留个窟窿等着你查。这群人贪腐唯一可能败露的破绽，就是到了灾年，得还百姓存粮时说不定就会露馅。
现在倒好，贼兵过了一道，反倒替他们承担了罪名。
崔纬斜着眼看了半天，这才叹口气：“唉，事已至此，还是早早禀明圣人吧。”
上千人撒出去这一通忙活完，已经是日暮。再回太极殿时，李华在公公们服侍下，草草喝了碗稀饭，满朝文武没一个敢走的，不过也没人说话。
敢说话的，譬如李溪，却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只能干着急上火，急得一嘴燎泡无话可说。
不敢说话的那就更多了，个个眼观鼻鼻关心，什么时候圣人叫到自己再说话不迟，否则圣人如今怒火还没下去，说错话怕是要丢了脑袋。
邢镇的府兵办完差又回西市去了。
崔纬领着一大帮官员匆匆回朝。话还没说话，刚把义仓库存十去八九说完，朝堂上齐刷刷一声倒吸凉气，紧接着一群人叽叽喳喳这可如何是好。
李华被吵得头大，叫了户部尚书，会同属下仓部郎中，问宫里的余粮和南北衙军仓的粮匀出去的话，够用几天，顶不顶得到晋王南下。
几个人一脸难堪地摇摇头，南衙上番的府兵跑了小半，北衙将士也有折损，即便如此，这些人也得吃饭啊，能匀得出多少来。何况让人饿着肚子打仗，不怕饿极了的士兵倒戈么？
长安城眼下账面上的存粮怕是只够撑个……
三五天？
“众爱卿有何高见？”李华眉头都急出了几个疙瘩。
当下不少人纷纷看向崔纬。
崔纬沉吟了片刻：“陛下，当今之事，只能号召城内商贾、官吏，捐粮救国了。”
“啊这……”
“崔相高见啊！”
“也只能如此了。”
经过白天的事，李存打死也信不过崔纬了，这老狐狸怕是又在卖药。
可这些年轻的将领们打破头都没想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崔纬哐当一个头跪在地上：“微臣身位天下文官之首，甘愿率先垂范倾囊而出，自愿捐钱五千，米五百石！”
李存听着不对，转过脸低声问王凌：“我府上还有多少钱粮？”
王凌使了个眼色，绝不止这点。
大齐的官吏过得比历代可滋润多了。玄宗说过：“衣食既足，廉耻乃知。至如资用糜充，或贪求不已，败名冒法，实及此由。”有齐一朝，信的就是一个高薪养廉，变着花样地给官吏发钱。
官吏明面上的收入有两样：
粮，钱。
拿正二品的崔纬来说：
粮，一年禄米五百石，另有职田十顷，在职时地里产出都是他的，只不过卸任时要交接给下任。
钱，月俸六千五百钱，每月另有食料钱一千五，杂用钱一千。
玄宗设想得很美好，必须保证官员吃得饱肚子，哪怕将来朝廷府库空虚禄米发不出来，有职田在，有了爵位那更不得了，还有永业田，这些都保证了官员们绝对饿不死，饿不死就不会想着多吃了。
白乐天都觉得自己拿这么多有愧，所以才作诗：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连他都觉得有亏，可想而知这群人过得多滋润了。
更何况，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钱。
大历年间，西域的鹘人出售军马万匹，朝廷竟然买不起，府库东拼西凑只买得起千匹，一脸囧样下，还是汾阳王解了大齐的尴尬，自愿掏了自己的俸禄替朝廷平了那九千匹的账。
崔纬演技突然爆发，一通诉说家眷多，又要接济天下士子，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就攒下这五千钱和五百石的米，说到动情处，还直骂自己剩那些不肖家眷作甚，回家就全砍了，剩下粮食接济长安百姓。
也是，自古官员捐钱粮就难办，只能往少了捐。
少捐点还能说自己平时清贫，捐多了反而让人忌惮，至于汾阳王买马那就是另一回事，他本身就功高盖主，故意做出自己爱钱敛财的姿态，让圣人觉得他没野心而已。
看着崔纬的表演，李存和王凌差点没吐出来。
李存平时不问钱粮的事，有的吃就行，再加上在长安做质子，低调的他也懒得过问这些腥燥，正好王凌也在他府上住着，顺道这些就都交给王凌去管了。
说话间，已经有户部的官员在统计各位大臣们义捐的钱粮额数了。
李存让王凌报两千钱，百石米上去。
王凌愣了一下：“将军，这是？”
李存摇摇头：“余下的，直接拉到西市常平仓。”
他算是看明白了，朝堂上过半的人都烂透了，他一个质子，本来就得低调，犯不上逞口舌之勇，更何况就看今天那群司库的德行，真如数上报，有多少能到百姓嘴里还是两说呢。倒不如拉到常平仓，看马师英怎么施出去。
现在兵权都给人家收走了，长安城多半与自己无关了，尽了心就好。散朝时，李存想悄悄溜走，没想到在那揉着额头的李华叫住了他。
李存心里咯噔一下，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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