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长廊比夜晚时漂亮许多，两侧绿意葱茏，闻不到一点消毒水或者酒精的味道，穿着谢尔顿白大褂的宋奕身形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他目不斜视地在628病房前停下。推门带起的风温柔地卷起窗帘，宋奕脸上的戾气也跟着收敛许多，如墨的眸子在某个瞬间如同星辰大海一般熠熠动人，所及之处只有床上那阖着眼的女人。
将一直开着的电视调成静音，只剩费曼教授站在讲台上悄无声息地说着什么。为了刺激病人的脑部活跃，院方依据病人发病前的兴趣爱好找了不少名校录像课，每天定时放给她听，期望能刺激病人的脑部神经元活动。
宋奕走到病床尾，漆黑如墨的眸静静地盯着微微躺坐在病床上的女孩。
他们认识有多久了？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穿着鹅黄的连衣裙，就这样从墙头探出头，最后坐在上面，翻不下来又回不去那边，只一双黑亮水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一点也不害怕或是羞赧。
她说：“嗨，先生，你能给我一把梯子吗？”
他眯着眼，站在窗边看这个闯进家来的小姑娘，忍住叫人把她丢出去的冲动，扭头关上窗，想着她要么就摔下去，要么墙那边院子里的人会把她带回去，总之他懒得收拾她也懒得搭理她。结果小片刻后，他的窗被人敲了两下，然后被人从外头打开，探进来一颗赏心悦目的小脑袋。
是的，赏心悦目，就算他眼光再挑剔，对着这样一张宜嗔宜喜的脸，也无法违心说一句丑。
“嘿，先生，你家要是没有梯子的话，我可以借一下你们家的楼梯吗？”
那时候的她，蓬勃而有朝气，就那么恰到好处的，像一道无畏的光，照了进来，堪堪将他即将失控的暴戾情绪控制住。那一年，他终于承认自己身上也有宋氏家族的基因病，明明天赋异禀却也暴戾厌世。这样的人，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他放下手边希伯来语的《咏叹生死》，站起身来到窗前，一米八几的身高叫爬到窗口的小姑娘不得不仰起头来。
只是她的眼底依然澄净，没有，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对他的害怕。所以，起初他对她源自好奇，怎么会有天使不害怕恶魔呢？后来，他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因为面对恶魔，天使总是无知无畏且有恃无恐的。
最终，他没有给她搬来梯子，因为她自己找到了他家的楼梯，欢快轻跃的脚步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只留他一个人皱眉看着地板上那一连串灰扑扑的脚印。所以，她的烂摊子，总是喜欢留给他来收拾，就像当初的那串脚印，就像后来的他们。宋奕的眼底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疯狂，他闭上眼，久久之后才睁开，漆黑的眼瞳却在某个瞬间仿若深渊降临。
“你再不醒过来，我恐怕真的要疯了。”
“那小鬼太粘着你了，我不喜欢。”
声音低沉，缠着冷冽与轻柔，明明是矛盾的两种，但从宋奕嘴里说来，却好听极了，最后，目光沉沉地凝在那一抹略显苍白的唇上。宋奕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睡美人要等到王子的亲吻才会醒来？呵，幼稚！冷哼一声，宋奕抽出压在被子下面的画册，不远处却传来护士挨个查房的响动。
他调回了电视机的声音，连音量连遥控器摆放的位置都与之前一模一样，转身走出628前他又说了一句，“我晚上再来看你。”
电视里费曼教授操着一口极好听的法语继续和学生说着欧洲文艺复兴史，风卷起帘子，送进来若有似无的花香，病床上那人一直平静的面容却微微动了动，眼睫颤了颤，最终归于沉寂……
入夜的住院部静得能听清各个病房里呼吸机和监测仪的声响，让安静的长廊莫名多了些诡谲意味。远远的，安静的通道里响起哒哒哒的皮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走廊尽头的628病房前，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走廊上的电子屏，数字跳动一下，正是22:22。
宋奕理了理平整的衣领。
宋奕推开628的门，如白天一般，出现在昏暗的病房里，看不清面容，只映出一个侧脸，高挺的鼻与瘦削的下颔，叫人莫名心跳加快。他坐到床边，翻开随身带来的一本书，暗哑而带有磁性的声音打破病房的沉寂。
“我只是你生活里的一个影子，你却在我的生命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为什么要让我闯入你的生活？我想要离开你，但，仅凭一己之力，我做不到。”昏暗的房间看不见书上的字，却足够他看清病床那人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者说死寂。
他优雅地站起身，如来时一般，未曾惊动任何人，带上门，一如往常无数个22点22分，他都会来看她，有时甚至什么话也不说，仅仅是坐一坐就好。如果不是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响起的话。
“妈妈……妈妈……”这回的哭声比往常听到的都更叫她心痛，她再一次试图穿过那层雾障，又一次精疲力竭时，她仿佛听到了谁的一声叹息，让她心底瞬间生出一抹绝望和愤怒来，于是拖着支离破碎的身躯和孤注一掷的狠绝，再一次冲向那片迷雾……
迷雾如水一般散开……
病房里一直平静的检测仪猛的跳起一下，滴……
平稳的检测仪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小陶小跑进来时，仪器上的心跳数甚至达到152次分，她连忙按了床头的呼叫铃，“谢尔顿医生，你快来628，睡美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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