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冬夜。
京城这几日，雨雪多。
榻上女人又做了一场梦，梦里重新回到七年前那场宫变，她提着剑刺穿君九辰的心脏，提了帝王的头颅，丢在父亲的墓前，要他赔罪。
可不想那颗头颅张嘴说话，四周一阵阴笑。
沈欢颜从噩梦中惊醒，四下漆黑一片，能听到窗外雪落的声音，她捂着脸。去点了烛火。
将七年前那人留下的信捡了起来，到底还是没有舍得烧掉，一个爱了一生的男人，从拿出决定要跟他厮守一生。沈欢颜便注定抹不掉。
君九辰在信上写得很清楚，身为帝王的无奈，一步步促就了他的凉薄，他不求沈欢颜原谅。只是想告诉她，这么多年来，唯一入了他心的人，只有她沈欢颜一人。
哪怕是众人弹劾沈将军，哪怕收到沈将军通敌卖国的罪证，他都可以压下来，唯独撞破那日，君无延和沈欢颜在榻上，他怒了。
君九辰多想沈欢颜解释，可女子那般倔强，她说他不信她，他们谁都不肯低头，一直等到矛盾彻底激化。
一发不可收拾。
君九辰对沈家动手，也意味着要对沈欢颜动手，他心底并不想这样，可是他是帝王，身为帝王本就是身不由己。
江山、美人，他君九辰没得选择，若是不处置沈将军，那么大夏与北地的战火便会连绵，到时候会死多少无辜的人，会有多少人失去家园，君九辰不敢想象。
所以他做了一个悔恨一生的决定，是他亲手葬送了自己最爱的人，他这样的人，不配奢求爱。
……
夜很深。
沈欢颜抱着信，哭成了泪人，这七年来多少次梦中惊醒，她都这样坐着，坐着坐着便哭了，曾经君九辰在的时候，还能恨他。有一份寄托，可是现在呢，她一度怀疑这个男人是故意的，故意要她孤寂一生。
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谁？”
沈欢颜僵了一下，慌忙披了斗篷追出去，可是四下除却茫茫大雪，再也没有什么人影，兴许是她看错了吧。
可这七年来，一直有这样的感觉，总是觉着暗中有人盯着她看。
……
大殿内，君无延泡了一杯热茶：“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想她，就去见她。七年了，化不开她心底的怨，可朕知道，她还是想见你的。”
“我没有资格见她。”君九辰坐在那儿。他摸索着端起茶杯。
眼睛看不见了，心却越发通透了。
“欢颜若是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是你的血替她续命，兴许会原谅你。”君无延柔声道。“她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
对面的男人不说话，伸手由着君无延给他放血。
每年这一日，是君九辰的忌日，也是君九辰替沈欢颜制作解药的一天。无迹子在他的体内放了一只血蛊，蛊虫会将他的命和沈欢颜的命连在一起，这也是能解沈欢颜体内的毒，唯一的解法。
手上的疼痛传来。男人微微蹙眉，他自是看不到那些嫣红的血，可却能感觉到冰冷。
“这是我唯一能替她做得，也是我唯一能见她的时候。请你不要告诉她。”
多么卑微的祈求，君无延点头。
杯盏里，鲜血慢慢凝聚，君无延叹了口气。近乎每一年都有这样的对话，君九辰送了血便会离开京城，天涯海角，每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他的踪迹。
曾经有个姑娘对他说过。想要与他仗剑走天涯，可是君九辰转身选择去角逐帝位，凉了沈欢颜的心。
他看到姑娘眼底熠熠星光陨灭，可沈欢颜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借着沈家之力，助他登上九霄。
“你还爱她吗？”
君无延搓了搓手里的汗渍，问道。
男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有些迟缓。他这一生，能谈及“爱”一词，也唯有沈欢颜了吧。
在二十五岁登基之前，君九辰全心全意放在她身上，登基之后，那份爱便不再纯粹。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
“爱。”
“爱而不得，心会痛。何不留下来呢，守着她，偿还她，要她真真正正的原谅你。”君无延轻声道。七年时间，人的心境会变得，可那个丫头依旧执拗，他给她择了无数门亲事。一一被退。
君无延知道，沈欢颜心中还有这个男人，就算再恨也放不下。
雪地里的男人没有回头，他踏着雪离开了皇城。
半夜惊醒的沈欢颜。把整座宫殿都翻了个底朝天，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师兄，是他吗？”
沈欢颜眼眶湿润，看着君无延。
桌上还留着另外一杯茶，是被人喝过的痕迹。
君无延笑笑：“谁呢，大半夜起床，是思春了，问师兄要人？”
君无延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难不成师妹这是想他了？”
“谁想他了，他若是活着，我必亲手杀了他。”沈欢颜咬着牙，声音颤抖。原来不过是她多想了，只是空气里那股味道，散不去，变得越发的浓烈。
……
男人出了皇城。去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书院被拆了，重新规划了一片花地。
七年前，君九辰亲手在这里栽种了一棵梨树，与周遭矮矮的花圃格格不入。
寒风中，男人伸着手，看不见梨树的枝干。
他攥着那粗粗的树，在树干上刻下那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君九辰傻傻地笑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笑得泪水落下，冷了脸。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年，少年鲜衣怒马的模样，放肆的拽起地上的沈欢颜，一把放在身前，马上颠簸，夹杂着姑娘的尖叫，君九辰却越发放肆的加速，惊得沈欢颜急急地攥紧他的衣裳。
姑娘搂的越紧，他越是得意，那些过往太过美好，在眼前闪过。
也许君无延说得对，他不该这般逃避，可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获得这些美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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