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这是他穿越茫茫林海，孤身与敌寇周旋的第几天，他也不记得，自己亲手击杀了多少东瀛强盗和其麾下的汉奸走狗，身上的伤口，更是早已和破旧不堪的棉衣粘结在了一起，麻木得不知疼痛。
只是，他的面容依旧沉着刚毅，目光，依旧凌厉。
尽管，身上的体力正像从龙头中流出的水一般，一点一点地消逝。
四周围，一个个身着黄呢子军衣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一道道残酷、狰狞、贪婪的目光在空气中汇聚成一道森寒，有如实质的光网，一把把雪亮的刺刀在阳光的反射下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芒。
他想继续奔跑，甩掉这群像苍蝇一样，对他穷追不舍的家伙。
只是，他猛然发现，两条腿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沉重，像是被人慢慢地从中灌入了铅水。
所以，他只好把自己隐蔽在了一棵白杨树的后面。
不远处，步履凌乱沉重，东洋马的嘶鸣声也越发的清晰。
杨司令，你已经被包围了，你逃不走了，还是赶快投降吧，皇军很赏识你的才华，只要你肯投降，皇军是不会亏待你的！”骑着高头大马的程斌紧握缰绳，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地对着杨靖宇喊话。
程斌！”尽管在关东军那里养尊处优多日，这张脸已变得白净、富态了许多，但凝视着那贪婪中透露出些许睿智的目光，脸上那清晰可见的线条轮廓，杨靖宇还是认出了他，这个当年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曾经在他手下打过不少漂亮仗的抗联第一军第一师师长，如今见利忘义，叛国投敌的民族败类程斌。
曾经的爱将成为将自己的第一路军亲手逼上绝境的叛徒败类，杨靖宇只感到胸中一阵翻腾、是悲痛、是愤怒，是惋惜？
他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那把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驳壳枪，对准程斌的脑门，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砰！低沉的枪声打破了树林的沉寂。
不愧是征战多年的老兵，在杨靖宇抬起枪的一瞬间，程斌就感受到了一抹危险的气息，子弹破膛而出的那一刻，他很本能地低下了头。
空气被划破的尖啸声响起，子弹击落了关东军赐予他的樱星军帽，擦着他的发丝掠过，灼热的气息将他的几根头发烧得“滋滋”作响，使得他不自觉地感到头皮一阵疼痛。
杨司令，你大势已去，何必负隅顽抗，大满洲国牢不可破，就凭你那点刀枪人马，也想撼动大满洲国的江山吗？还是趁早投降吧，皇军是不会亏待你的！”看到程斌吃瘪，一旁的张秀峰立即将两手抬起放在嘴边，继续对着杨靖宇高声喊话。
又是一个败类！”杨靖宇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开枪。
他想节省些子弹，多杀几个日本人。
杨将军的！”一直跟在伪满军后面，像是在看戏一样的吉田茂阴阳怪气地笑着，策马飞驰了过来，拿着喇叭，用生硬的中文大声吼道：“皇军的很赏识你的才干，只要你的肯弃暗投明，参加大东亚圣战，皇军的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真的吗？”杨靖宇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浑浊的眸子间闪过一抹亮光，他直挺挺地站起身子，从容不迫地回应道：“那如果，我要当你们的天皇，要你们停止这场野蛮、反人类的侵略战争，你们是否答应？”
杨将军，你的，不要胡搅蛮缠！”吉田茂眉头一紧，脸上的肌肉忽然急剧地扭曲了起来，那表情，就像被人强行灌下了一只死耗子一般难受。
一众日本兵也是面露怒色，天皇，在他们的心目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甚至可以说，是神而不是人。
半晌，吉田茂清了清嗓子，继续用他那机械、啥呀的日式中国话大喊。
杨将军，你的再好好的考虑考虑，皇军的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你的回复，只要你的肯投降，高官厚禄，金钱美女，皇军的，一样少不了你，总比你这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受冻挨饿地打游击强！”
杨靖宇目光清冷地扫过正义胜利者姿态俯瞰着他的吉田茂和一众日本兵的脸，迎风招展的旭日旗猩红而刺目，仿佛一滴滴血正涌泉般地从惨白色的布料上流淌而出。
看来，我今天是冲不出去了。”他仰天长叹，目光中闪过一抹凄迷，一抹不甘，更多的，则是一种暴风雪中的岩石一样的坚毅。
任你狂风蹂躏，任你冰雪覆盖，我依旧坚守着我的立场！我的阵地！
回想起自己加入组织时在旗帜下宣下的誓言，回想起自己刚来到东北组织抗日时的豪情万丈与意气风发，他沉默了，坚毅、落拓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海面一样深沉而平静。
然后，他慢慢地坐下身子，将一份份关于组织机密和军事部署的文件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根仅剩的火柴，划出火花，将文件点燃。
看着在寒风中欢快地跳动着的火苗和逐渐被吞没的文件，他微微地笑了，那是一种轻松、释然，如释重负地笑。
他在干什么？”看到火焰和升腾的黑烟的吉田茂忽然瞳孔放大，像是被一道闷雷忽然劈中了一般。
他在焚烧文件！”一个眼尖的日军少尉尖叫着说。
震惊、骇然等情绪像瘟疫一样，迅速在日伪满军阵中蔓延开来，他们没有想到，杨靖宇会如此坚毅，如此刚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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