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台上那个和“父亲”相拥哭泣，唱歌的声息丝毫不抖的女孩：“她就是音乐剧表演班的，好像也是交换生吧。”
一场排练将近两个小时，台上的人用心排，台下的人用心看。
最后解散时，那个女主角朝她们走过来：“我是黄潇云，南京过来的，认识一下。”她打量周文菲两眼，“你学表演，还是舞蹈？”
“不是，我是会计系的。”
“会计？”黄潇云笑道，“不好意思，我看你外形，你学过舞蹈？芭蕾？”
“嗯。五岁开始学芭蕾，十二岁……改学民族舞，念高中后就没再跳了。”
“为什么要改学民族舞？完全不一样啊。”
周文菲笑笑：“民族舞也挺好的。”
回到C市后，周玉霞哪还有钱送她去舞蹈培训班。有免费的民族舞学就不错了。初中三年，每天放学后她都去舞蹈室里练一个小时，就算更想去旁边的摩登舞教室，她也很珍惜这个机会。
直到高一开学，周玉霞说高中课业紧张，别学了，她也就答应了。因为文化课更重要，太重要了。
黄潇云想起来：“刚刚我们排练中就有一小段高山族的舞蹈，你肯定会啊，要不要一起跳跳？”
周文菲摆手：“不用了，大家都累了。”
黄潇云招呼旁边一个国字脸的男生：“阿国，过来。”
“好的，”阿国是个活跃分子，马上就拍着手掌，“台湾的父老乡亲们，今天太晚了，没有美酒和佳肴，就让我们用舞蹈来热烈欢迎来自大陆的同胞，周文菲和纪敏敏两位同学，……”
大家丢下手中的毛巾、衣服，朝台中聚拢，周文菲也被带到其中，很快大家就围成了一个圈，有人自动地开始唱：“高山青，涧水蓝，阿里山的姑娘美如……”
哄然大笑。阿国走到圈子正中央，摊开手转一圈：“请问跳高山族的舞蹈，两岸人民都知道的歌曲，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纪敏敏抢答：“张惠妹有几首高山族的歌，娜鲁湾的情歌，站在高岗上，我们也知道啊，还有高胜美的杵歌。”
“这么老的歌你都知道，不错啊。那就娜鲁湾，好不好，”阿国示范几个动作后迅速归位，“大家一起来。”
跳着跳着，周文菲就不慌了。哪怕他们都有舞蹈底子，但临时起意的群舞，跳得还是够乱的。她跟不跟得上，根本不重要。
一曲乱跳下来，大家哈哈乱笑。音乐和舞蹈就有这样的魔力，一下子把气氛搅活了。周文菲站在圈子的边缘上，轻轻拍着胸口。她真的是好久没有跳舞了。这些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却和他们手拉手跳了一场舞，建立起一种奇怪的亲切感，让她想起从前的舞台。
不是仅仅登过一次的S大戏剧社的舞台，而是更久远一点，她和许多小朋友被老师带着去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文艺演出。
起初老师会看她外形条件好，把她放在正中间的位置，可一场场排练下来，会把她的位置往后挪。周玉霞会很生气：“你怎么搞的，又被放到角落里去，你跳要用点劲啊。”
那时候她能意识到自己跳得可能没那么好，但只是换个位置，对小孩子不造成什么打击。能上台去跳，她就很开心，摆姿势的时候觉得那些鼓掌声全是给她这个全世界最善良美丽的小公主的。别的小朋友都退场了，她还不自知地沉浸在那个世界里。
后来再大一点，她还有独舞、独唱的节目，直到离开S市。
周文菲飞台北后，喻文卿照常在星期五晚上的八点钟去到林医生诊室，说一声：“都谈好了，送她去纽约。”然后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没什么好说的，拿起手机起身，“医生，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不来了。”
“以后改周六下午的三点吧。”林医生摊开手，“不用双倍诊金，直接在门诊预约就好。”
“她都走了，找你聊什么？”
“不聊她，聊聊你。”林医生从柜子里抽出那个文件夹，神情有些讪然，“院里是有规定的，不允许接私活，所以呢，也没给你弄正式的看诊记录，只能夹在周小姐的……”
“看诊？我有病？医生，是不是在你眼里，这世界上就没正常人。”喻文卿不耐烦地抢过林医生手上的文件看，说他有轻度焦虑症，还笔记潦草地写了他知道继父性/侵周文菲的事，下面画了一些循环图似的东西。
林医生拿过去：“都说了不是病历记录，只是我的分析。”
“那说说你的分析。”喻文卿坐下来，“你要说我的焦虑症是因为妙妙抑郁症而有的，那我还愿意信。但它和我不跟妙妙谈论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那是个隐患，是个地雷，”林医生说，“周小姐自杀未遂后，是最好的扫除时机，你不可能不知道她更需要的是你对她的坦诚和接纳，但是你完全放弃沟通，采取了非常强硬的手段。”
喻文卿不想面对他人对自己的抽丝剥茧：“我只是不想那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不，是你根本就没接受这件事。理智上你知道它确实存在，但情感上拒绝接纳，与其说是你怕周小姐受不了你的知情和坦白，不如说是你也在妄想，这件事情从没发生过。不挑明，这点妄想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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