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商定了兰妃母子三个回去的日期, 那么为阿发请立世子的奏章少不得就要加急递上去——虽然按着旧例，世子是要等到五六岁上，该进学了，看着小孩子立住了再请立的, 然而如今阿发已经虚岁有四岁了，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上一本，试探试探吕文则的身体状况与小皇帝的态度。
吕文则的病来得很急——不急，她也用不着着急忙慌地替换太医了, 因此只是安守长乐宫而已，石兰替她传出话来：“陛下年纪渐渐大了, 该学着理政了, 便从宗室之事上开始练一练手就很好。”还博得了不少称赞。
连大婚亲政的愿望都没能够达成的建初帝便有些脸酸：“五哥好福气，这就有了两个好儿子了。”手里扣着奏本，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待到休沐了，召梁王进宫来说话：“叔祖父一直在养病, 也替朕回朝中来看着些底下人们行事才是。”这些日子吕家人行事越来越张扬了, 虽然越轨的还不算很多，但是太后的娘家, 在朝廷上出现得这样频繁, 还强行安给了皇帝一个贵妃，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令皇帝不悦的事。
梁王自从建初六年休了长假, 就再也没有能回来过, 被吕、沈两处打得抱头鼠窜, 连南方郁家送来的利钱都渐渐少了：“唉，老病老病，老了才有这等病，总是臣无能，不能帮陛下分忧。”
小皇帝初长成的时候本以梁王这个摄政不是好人，不想日久见人心，倒是母后与前头内阁大臣们掣肘较多。大臣们也罢了，为国事操劳了许多年，轻易动不得，母后却不过是一后宫妇人，有甚正当理由临朝听政？还在前头拉帮结派！他也是正经翰林们教着长大的，深知史书，吕雉能吓死自己的独生子，武则天还亲手砍了不止一个儿子，可见母子关系也不是铁打的值得信任哩。
便慰问梁王：“若有御医不尽心，只管报上来，朕发落他；有药材、金帛短少的，也只管说。”
梁王谢了一回恩，泪流满面道：“只恨老臣年迈，不能替陛下除去贼子！”
小皇帝正在喝茶，险些被呛着：“五哥到底是先皇血裔，纵然一时有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地方大臣们也是会看着他，不让他生事的。”他出于立场问题，确实不很看得惯五哥，然而再看不惯，兄弟就剩下这么有数的几个了，不是独生子，却以独生子的待遇在宫里长了许多年的小皇帝还是对兄弟有一点孺慕之情的。
梁王道：“陛下以为老臣说的是秦王吗？”他一摇头，“秦王乃是陛下的兄长，先帝贵妃所出，镇守一方，身份贵重，怎么会有错？”
小皇帝想起来兄长的身份，脸色是真有些不好了。
梁王假作未见：“陛下，您读过史书吗？”
建初帝以为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处：“是汉高后与武则天？”
梁王当地跪下：“臣无能，多年不敢与陛下数说真相，其实，该是狸猫换太子呀！”
建初帝的杯子当场砸碎在地上：“什么？！”
吕文则的病，沈令嘉能猜出来，外头自然也有人能猜出来。梁王“病了”好有两年，他的品级放在那里，朝廷须得赐医赐药，他便也收买了一两个相熟的御医。这些人固然不敢把太后的身体状况透露给外朝臣子，但是话语间偶然羡慕地感叹一下有一个得了太后青眼，骤然被拔擢并委以重任的幸运同僚，那简直是无可避免的事。
韦王妃大家出身，又是女人，见惯了这些阴私事：“吕家也是当年的旧族，十有八九是太后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
梁王便试探着往宫里安插几个自己人，因内宫侍卫一贯是殿前司单管的，殿前司又是吕家那几个文人来管，难免错漏不少，顺顺当当叫他越过了急病的太后与无能的吕家两道防线，把个乾清宫也摸了一遍。
此时殿外都是知情识趣的梁王一系，都不进殿去打搅建初帝与梁王说话，便由着梁王将当年先帝杜婕妤之事颠倒黑白地说给了小皇帝听：“那还是您的叔叔滕王曾从晋庶人处耳闻的，您原是太后身旁杜宫人亲生，彼时太后有子，杜宫人晋封婕妤，依然只能在太后身旁服侍，不得独立一宫。过了几年，睿太子不幸与秦王同时罹难，悼皇子也年幼夭折，太后为了把持皇帝，便鸩杀了杜婕妤，将您抱来假作亲生子，宫内宫外慑于她的淫威，竟无一人敢说出真相，”一抹眼泪，面朝皇陵嚎啕大哭：“先皇！陛下！您看看如今官家被吕氏把弄成了什么样子啊！”
建初帝是不大喜欢唠唠叨叨的母后，然而吕太后这些年来对他付出的心血不是可以作假的：“朕若不是太后亲生，太后何必对朕这样上心？自己把持朝政不就行了吗？”脸色却惨白，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了。
梁王大哭道：“她无子，吕氏亦无人才，不扶持您，她怎么办呢？刘后待仁宗，也不曾百般苛待，只是不如亲生的儿子罢了！”
建初帝是知道自己前头有一个哥哥被追封为太子的，也亲眼见过母后如何思念六哥，每每哭泣，心道：“若我死了，母后会这样难过吗？”百般衡量这些年来母后的表现，发现他还真说不出一个“会”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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