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来御花园见我时，我看着他苍老了许多。明明与我差不多年纪的，感觉头发白了几丝。这深宫里艰难熬着的，除了那些曾经花容月貌的宫女和嫔妃，还有看不到前路的太监。
“大小姐别来无恙，身体可好？”
他只是跪下来行礼，并没有直接看我。见到他，仿佛回到我还是少女时，初进宫中嚣张跋扈的样子。
“都好。”
寻欢得我说免礼，赶紧起身来，扶着老太妃就要走。岂料老太妃甩开他，指着我破口大骂：“太监你都勾引，苏清宵你还要脸吗？”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老太太是骂我和寻欢寒暄，以为说到了花千放，不由得怒目而视。啸之远远的看着我，着急坏了，冲我直摇头。
花千放见状，只好出面对着老太太说：“太妃何出此言，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十多年不见了，还能和寻欢眉来眼去的，也就是苏清宵这样水性杨花的，才能那样了。”老太太一说寻欢，我松了口气，“没出息的东西。”
寻欢被姑姑打了一巴掌，忽然退到一旁，默默承受屈辱和疼痛。
其实我不明白，明明姑姑这样的老太太，肯定只有寻欢是真正守着她，替她送终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欺负人。
“太妃娘娘，请回吧，陛下要迎的千岁城贵客，就要到了。”
连镶出现，总算是看到了能主事的人。她看着花千放从老太妃手里夺下来的珠钗匕首，瞅了我一眼：“没事吧？”
我赶紧摇摇头。
“你们会遭报应的，苏清宵蔺蔷。”老太妃心不甘情不愿离开，但还是气势汹汹，“女人逆了男人的权势，这算是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也就只有苏清宵和蔺蔷这样不遵妇道的，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连镶听不惯这话，赶紧使眼色让寻欢带走老太妃。她可怜，但不会成为连镶可怜的对象。她儿子曾歌舞升平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天下百姓的死活。
“太妃娘娘怕是糊涂了，竟然直呼陛下的名字，若不是看在咱们也算婆媳一场的份儿上，谁也别遭罪谁。”
我不知道连镶是怎么如此淡定还能说出自己曾是她儿媳的事，换我，怎么都会有膈应。
事到如今，那些老太太看不上的事，已经发生，我还能跪下忏悔还是怎么样。况且我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女人凭什么不可以从政。
老太太被带走，遗留下一个令人寒冷刺骨的眼神。以之看着都瑟瑟发抖，冲我怀里躲一躲，但我很奇怪，毫无恐惧。
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看得出来满是仇恨。我能预示到她可能接下来绝不善罢甘休，偏偏心里稳得出奇，完全不觉得她能成什么气候。
————
御花园的景色秀丽，只是入冬略微有点冷，我裹紧了自己的披风，看着周围的景色。
忽然下起了雪花来，漫天雪白，忽然让人看得有些痴迷。那年路千夜在时，我在路府看着雪花飘落，还仍是少女心。
“下雪了，下雪了！”
以之奔出去和哥哥叔叔们一起闹一起笑，多么青春少年的时候。我看着他们这样的欢乐时光，忍不住想要走出去，和他们一起闹。
“花千放，你就在这里坐着，我去和他们一起走走。”我还没来得及等花千放有所反应，就走到园子里，“儿子，一会儿雪大了，找个铲子来，咱们堆雪人！”
童心未泯是女人保留纯情最后的方式，唯独在我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事情上，我才能抛开一切，不被凡尘世事所扰。
雪大起来了。
厚厚的羽毛从天空中漂浮下来，所有的美好，都像是天宫神仙的安排。如果说我爹也曾是神明，那么他是不是现在好处看得更过瘾。
“没想到大姨也会有这样少女的一面。”以之抓着我的胳膊，轻轻一笑，“我还以为大姨和我娘一样，都是冷冰冰的，对这些年年都来的事物，看得淡了。”
“年年都来的事物，那才是珍贵的。”清宣对以之说，“以之，这世界沉浮变幻很快，能永恒不变的，那就是最亲切的了。”
想不到这孩子还是一个哲学家，恍然之间，原来清宣这孩子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送走离开苏府无处可去的少年。
我很喜欢他对以之那句话的扩充，他说得对，年年都来，岁岁皆在，永恒的事物，弥足珍贵。
然而，这世间没有永恒。
“想不到清宣如今还说得出这样的话。”不知道蔺蔷在一旁听了多久，她穿着常服到我们身边来，“老太妃没有吓到你们吧？”
原来连镶来时，蔺蔷就在一旁看着了。
“陛下，老太妃如今有些偏执，你还养在宫中，是不是危险了些。”我操心老太妃的那个眼神，我害怕她是冲着蔺蔷去，“方才……”
“方才老太太的眼神朕看到了。”蔺蔷偷偷在我耳边说话，不让孩子们听到，“你觉得朕还能容忍她多久？”
我没听明白蔺蔷的话，什么叫还要容忍她多久。
如果我猜测没有错，这一次老太妃手执珠钗匕首而来，那完全激怒了蔺蔷的杀心。一个毫无势力便冲动来刺杀我的老太妃，也有可能那样对蔺蔷。
坐上皇位的人，大多变得猜忌多疑，都会进入被害妄想的牢笼里。本来算是仁慈将老太太供养着的蔺蔷，开始有些变了。
“御花园里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蔺蔷扭头就走，吩咐人送上来好些热食。也不知道这千岁城的贵客何时才能来，我们在这里等得确实黄花菜都快凉了。
“大小姐。”
寻欢忽然回来，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花千放对我说：“时隔多年，本来我都已经快忘了路丞相的长相，可我奇怪的是，这位花先生的长相是不是长得太像丞相了？”
这哪里是不记得，这分明是记得一清二楚。
“巧合，我也不知道我和路丞相长得几分相似。”花千放主动站出来对寻欢说，“听闻管事是苏家旧人，有礼了。”
好像花千放，对我苏府路府的所有人，都挺好的。
“寻欢，你回头来是要对我说什么吗？”毕竟老太妃临走那个眼神还是有内容的，我希望寻欢能告知，“有什么只管说，我也希望她能好好活过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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