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快马追上来拽住我的马时，我从马车上径直跳下去，摔在地滚了好几圈，幸而大雨刚过，不过是在泥潭里裹了一圈，没有受伤。
一路在我身后亮虎符入宫门的千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脱下披风披在满身是泥的我的身上。
没有人敢阻拦。
我一路狼狈不堪，一路跑进了宣政殿的侧殿，路千夜就嘴唇发黑躺在那里。他闭着眼睛，躺着。
他还没死，因为没有人给他盖上白布，死的人如国公夫人，身体会开始变化，我见过。
“路千夜，我们不会这样的狗血的，对不对。”我知道我们活的是反派剧本，权臣夫妇，富甲一方，我们总是放任主角逃跑，可怜又可恨，“这也不是结局对不对。”
林秋漾是另一个反派，反派杀了第一个反派，这是一种作者偶尔会选择的不俗结局，那样显得主角光大伟岸，而反派们只会自相残杀。
“看不出来，林秋漾会为了李玉玲而做这样的事，曾经说的喜欢蔺蔷，也是虚无缥缈的假装是吧。”我扭头看着随后跟着的路千余，“问到林秋漾在哪里吗。”
千余说，被送到了死牢。
正说着，路千夜睁开眼来，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刚要与我传达什么，却一瞬间闭上眼睛。
手臂垂下去了……
“大哥，”路千余奔过来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试探地在他鼻子处靠近，突然嚎啕大哭，“大哥！”
没了。
我起身回头看着号啕大哭的路千余，险些站不住脚，眼睛一花几乎要晕倒在侧殿之上……却被我自己剜着地砖的手指，疼到清醒。
右手在地砖上剜出血来，是来得正巧的李玗将我一手拎起来，我抓着他领口，轻轻说了一句：“带我去死牢。”
手指疼得厉害，心是什么感觉反而不重要了。
一到廷狱司，无人敢拦住我，下地牢跟着引路人侍卫走得急。进去看到了林秋漾，他还未转身之际，我拔出侍卫的刀，捅入了那人的背后……
“清宵你在做什么！”
李玗伸手夺去了我手里的刀，那把刀可真重，重到我手臂发麻，脑子缺氧。林秋漾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没有闭眼睛，红到眼睛里混着泪簌簌而下。
死而已，林秋漾。
他痛苦地跪在了地上，终于是酒醒了，扭头来，那双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他指着眼已经红了的我：“苏清宵，我只是喝醉了！”
那我也只是，心情不好。
我不是反派，我只是坏了。
终于闭上眼睛跌倒在地，面前一片漆黑，我看到了天礁山时见过的那座石碑。爹爹钉在石碑上，正在被远处而来的铁钉钉得满身是血，他疼出了声音，抬头一看，我在面前。
“清宵，你终于还是……”
又一颗铁钉钉在了爹的肩膀。
“爹，你这是怎么了！”
我狼狈地奔过去，想要为他挡住不知何处飞来的铁钉，却看到铁钉穿过了我透明的手，又钉到了爹身上！
是我死了，还是？
“清宵，这里就是溯回阵，你的仇恨太深了，那些源源不断的铁钉，就是因你而起。”爹痛苦不堪，他抬头看着我，“放下路千夜，你改变不了宿命，从一开始就不可以。”
……
再次醒来的时候，醒在了路府，外面的人个个做着自己的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起身来，急切想要寻找路千夜，看他是不是没死，清泠进来，微笑给我奉茶。
“路千夜呢！”
我边说边穿衣出院子里，连遥城正在跟千余畅所欲言，大家都是轻快的，一切都好。是不是我这一次晕过去太久，路千夜救回来了，所以没事了。
他们忽然都不说话，只是冲我笑，一个个的，好像礼仪又怪异。回头看远处荷花池长廊上，清宜抱着女儿在上面走过去，我赶紧追上去：“清宜，路千夜呢！”
清宜见我挡住了她的路，停下来行礼，绕来我而走：“姐姐，以之吹不得风，我先去去就来。”
“清宜，我问你话呢。”
目送她离去，我看着府里的人，他们都很奇怪，闭口不谈路千夜，他是死是活，都没有告诉我。
奶奶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面前，牵起我的手，抱着我的笑笑，一起走到了我和路千夜从前住的院子。
那里鲜花盛开，那里不再是一处院子，那里正在焚烧我夫君的旧衣，那里落的花，都能烤熟。
那里有一个痴呆疯魔似的女人，突然跑过去，在火中取一件衣服，一件月白色的袍子。
那个女人是我。
“清宵，千夜焚化下葬好几日了，日子还是要过的，奶奶和你一起抚养啸之长大。”奶奶说话的时候，千余清宜抱着他们的两个孩子过来，那三人抱着孩子，看着抱着一件烧毁一半月白色衣袍的我，“林秋漾已经死了，够了。”
他死在了我的一刀之下，甚至没来得及留下遗言，是吗？
这长京城的故事多么讽刺啊，我总是意外见不到身边重要之人下葬，母亲、爹，还有夫君。我假设没有嫁给路千夜的样子，如今他就真的没了，上天可真会开玩笑。
“你们刚才明明都好好的，现在都是在逗我玩，路千夜是不是去那里忙去了，入宫去了？靖陵城去了？”
我抱着那件烧毁的月白色的袍子，我要去找人，赶紧给他再做一件，就要一模一样的，路千夜穿这个，最是好看了。
他们都抱着孩子哭泣的哭泣，我却恍然有些平平淡淡的感觉，爹钉在石碑上的那个梦，我默默放在心里也不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院子。
我真想念成亲那夜，那个人。
“路千夜没有死，你们都是胡说！”我忽然看着院子嚎啕大哭，没有一个重要的反派会这样草率死在另一个反派手下的，“你们都是故意骗我，刚才还好好的！”
心里疼，缺氧故意不过的疼，抓着那件袍子不放却跌坐在院门口。清泠过来扶我，我终于忍不住埋头抱着双膝，泪如倾盆。
“今后如何，我要如何……”
我不知道我再如何调整好一颗被剜了的心，我的那个人死了，他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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