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对孙少平是有不错印象的。
印象来源于爱人的影响，小女儿的日常唠叨，儿子乔旭之前传回家的，关于原西县农村变革的资料。
如今活的就在眼前，当然不会就此放过，吃过饭就拉着他去书房说话。
当问起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时，少平就说了黄原治理的一些想法。
又说了北省粮食和西边棉花的事。
“你觉得咱们黄原能种棉花么？”老乔问。
少平的判断没有错，他确实是在考虑这方面的是事。
“当然能！棉花喜光照，抗旱不耐涝，颇符合黄原气候特征，黄原有世界上最厚的黄土层，种什么都能活。据我所知，在蓝田一带的塬上，旧社会都是种棉花的，当时农村，衡量财产的标志就是存了多少石粮食，多少捆棉花。”
末了又补充道：“只是现在种的好像不太得法，加上病虫害防治问题，产量太低。”
“哦？怎么说？”
这一下勾起了老乔的兴趣，着急了解原因。
“我看了院子里堆的棉花杆，发现没有经过摘顶环节，而且打叉的环节也做得不够彻底，果枝不够多，不够长，我略略数了一下，棉桃大多十五个左右，有些少了。另外，就是棉花杆有些细，应该是前期营养不足的问题。”
“这里面有啥说法？”
少平想，看来十年过去，以粮为纲之下，棉花种植技术丢失不少。
“衡量棉花质量的是棉纤维的长短，衡量棉花高产与否的，就是棉桃的数量和大小，而棉桃的数量取决于果枝的多少和长短。”
“影响棉桃大小的，除了品种，就是植株粗细和营养供给问题。棉花的果枝是一层层向上的，好的能多达五层果枝，三十多个棉桃，开花时，人站在地里，看不见人影。”
“三十多个？”老乔有些要惊呼了，好在居高位多年，已经养成喜怒不形于色得习惯，“怎样才能做到？”
“选好棉种，这是第一位的，之后就是种植技术。”
“就技术层面，棉花种植要先打营养钵育苗，然后在四五月份移栽到大田——这又涉及麦棉套种，这时要施第一遍肥，浇一次透水，等长到齐膝高度时，要及时起垄、摘顶、打叉，以壮大其根系并避免植株疯长。”
“……‘摘顶’是什么意思？”
“大多数植物都有顶端优势，就是优先向上生长的意思。种棉花要的是棉桃，适当的时候要摘去植株的头，以促进侧枝的生长，侧枝主要就是果枝。”
“明白了，这些都是书上看来的？”
“嘿嘿，有些是。”
“呵呵……”老乔指了他一下，“你继续说。”
“摘顶之后就要施第二遍水肥催长果枝，再之后就是不停的修枝、打叉、除虫，这边做那边长，忙得人能住到地里。等开花时还要追第三遍水肥，助其结果。然后等着摘棉花了……”
“好像也不复杂。”老乔思索着道。
“本来就不难，就好像把鸡蛋立桌子上，有了示范，谁都能做到。”
“过程中有什么要注意的吗？”老乔又问。
“打叉、果枝整形和除虫，遍及棉花的整个生长过程，一刻也耽误不得，很费工，也很费钱。”
老乔想了想，说道：“开春我再种一季，你来给做一下技术指导？”
“行……吧。”
“怎么？看你有些勉强的意思。”
“没，不勉强。主要是有一些其它想法。”
“哦，怎么说？”老乔大感兴趣。
“这棉花吧，很容易生虫，要用上很多的农药，但农药杀虫不分彼此，好坏一起杀，这对环境保护非常不利。如果放眼全国范围来看，黄原不是最好的棉花产区，黄原排在第一的使命也应该是包括土地在内的环境治理，所以……”
“放眼全国？”老乔若有所思。
“对！孤立或者开放的看待问题，解决的办法不一样。”
“举个例子说一说。”
“如果孤立的看待黄原问题，眼前第一位的应该是粮食。解决不了办法就是种粮，但种粮极为消耗水肥，还破坏植被，黄原，尤其是北部山区极为缺水，产量低不说，地形也不利于发展大规模耕种作业。这多年来，持续的水土流失已经给本地环境和下游治理，带来了巨大的问题。”
“……这多年来的口号一直是‘多垦一个土窝窝，多收一筐白馍馍’，于是，就陷入了‘越穷越垦，越垦越穷’、‘广种薄收，薄收愈广种’的恶性循环，这是早已经过验证的路子。”
“而这个问题，靠‘承包分地’是解决不了的，分到田地的农民很快就会发现，种地是负收益。于是，他们就会涌进城市找出路，黄原市东关市场，就有北面山里下来的大量农民长期驻留……”
“如果放眼全国，处理办法会有什么不同？”
“黄原立足环境治理基础上发展农业，封山植树，退耕还林！坡地种草，以草畜牧，以粪肥田，以肉补粮。”
“也就是说，原来的坡耕地全部种树、种草，依托青贮，发展集体畜牧养殖；依托果林，发展深加工和林下经济。而适合耕作的川道、塬上，则进行精耕细作，发展特色农业以提高单产和附加值，比如小米。”
“而结余下来的剩余劳动力可以通过放开农村百业来消化，借此搞活农村经济，乡镇还可以大力发展依托地方特产深加工基础之上的乡镇企业，推进城镇化建设，把山里的人吸出来，进一步促进退耕还林。”
“有关中平原在，这样做造成的粮食缺口，应该不大，而且可以放眼全国来解决。我这趟出去，一个来月时间走遍北省，那里有大量的农场，粮食有大量结余，我们可以买回来。”
“那么，钱从哪里来呢？答案就在棉花上。”不等老乔再问，少平直接设问，直接回答。
“西北产棉区有大量棉花，我们这里有大量他们需要的剩余劳动力，结合在一起，就有了合作开发的可能。合作种棉，合作建立轧花厂，合作建立棉纺厂，合作建立榨油厂，合作建立以棉酚应用为核心的研究所和相关产业，总之，建立棉花产业链，搞西棉东输。”
“黄原地区坐拥关中沃土，扼守西北咽喉，本就是古丝绸之路的起点，不说中亚，只国内西北物产东输，北省和东南物产西送，就足以富甲一方了。”
“同样，北省的汽车、拖拉机等重工业，玉米、大豆、榨油等粮食都需要市场，黄原可以依托广袤的西北大地消化它们，而北省缺轻工业品，棉花布匹之类也是其中之一，这就有了展开贸易的基础。”
“大量的农业人口投向这两个项目，不但可以通过劳务输出致富，农村也可以顺利推进土地治理工作了……”
听完这一切，老乔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静一静，需要多些时间好好想一想。
正好，打岔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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