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看得直抿嘴，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李室长见况就尴尬起来，转头对还在旁观的中年女人说：“还不走？你知不知道现在前台就有人可能在等你？”
“啊，是……”
中年女人这才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向了前台招待处所在的方向。
她很奇怪，明明在公司内部风闻很不好、实际上脾气确实很不好的李室长，今天怎么会对一个孩子这么宽容？
“那个……坐吧，先坐下来吧，看你一直站着，应该腿也酸了。”
在中年女人离开后，经过李室长的抬手示意，小男孩便迟疑地坐到了走廊上的那条长椅上。
李室长也拄着手杖走过来坐下。
不过他好像知道自身留给这孩子的印象很不好，没有坐到小男孩的身边去，而是故意挑了一个距离他较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隔着好几个座位。
这样的距离，似乎也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别样的安心感。
“那个……”
又是一个充满犹疑意味的开头。
听见李室长踌躇的声音后，小男孩就转过头来，眨眨眼睛看着他。
本来他很怕这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大叔，但现在，心里面的恐惧貌似削弱了很多。
“那个，抱歉！”
在经过一阵考虑后，李室长的嘴里就轻声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来。
“作为大人，今天让你看到了很不好的一面……叔叔觉得自己应该向你说声对不起，虽然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小男孩忍不住抿起了嘴唇。
比起同龄人，他的头脑一向更加聪明，有时候韩以诗都觉得他的思维方式和大人没什么两样，所以，他自然能听懂李室长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他对于这句话感到很惊讶。
这份惊讶感，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压过了他此前看到的那一幕给他带来的震撼感。
两者其实都是一种震撼，但前者可以说是一份纯粹的惊讶，其中还包含着点奇怪的感动，而后者，却是一种极致的压迫。
如同一片巨大的阴霾，压在了他的心头上。
说到底，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他们没有大人一般健全的头脑和丰富的阅历。
当初次面对的事物突如其来地闯进他们的视野之后，那一种初印象所带来的震撼，或许会给他们留下终生不可磨灭的记忆。
“真的……真的很抱歉。”
李室长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正色地看着小男孩，恐怕在他的公司里面，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眼下这个样子。
那种溢于言表的歉疚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拘束，再加上搁到一边去的那根手杖，居然还透出了几分可怜的感觉。
“本来在发生这种事后，叔叔应该第一时间找你偶妈谈谈，但你偶妈现在正在进行一场很重要的面试，这个面试也许可以给她带来一个很不错的工作机会。所以，叔叔暂时还没办法去打扰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话……刚才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直接忘记掉，不要再去想了，绝对。好不好？”
听到中年男人用那种本该引人反感的温柔语气对自己这样说，小男孩沉默了几秒，就在李室长松了口气的表情，默默地点了下头。
他其实不一定能完全听懂对方话中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这个中年男人对他散发出来的善意。
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单纯的生物，他们光凭喜恶做事，有时直觉也非常精准。
是人都会受到第一眼印象的影响，可有不少的人，如果进一步接触，或许就会发现他们身上的不同之处。
“为什么……大叔你不骂我？”
想了一会儿，小男孩还是好奇地问出了心中的这个问题。
他胸腔中的心脏其实仍在剧烈跳动，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但眼下中年男人的表现更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听了小男孩提出的这个问题，李室长既有点惊讶，又有点犹豫。
他偏头看看这孩子，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叔叔我……其实有一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所以，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我总是能多出点耐心来。你别看我在你面前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在其他人眼里啊，叔叔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坏得流脓那种。”
把自己损成这样的人，小男孩还是头一次见。
他眨了眨那双乌亮的眼睛，对于对方的兴趣愈发浓郁，忍不住又问：“那大叔你的儿子也觉得你是坏人吗？”
李室长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转过头对他苦笑：“老实说，我不知道，可能他觉得我是吧。”
“为什么不知道？”小男孩疑惑地问。
“因为啊……我和他偶妈离婚了，孩子被法院判给她了。”李室长仰起头来，感慨地叹了口气。
小男孩又眨了眨眼，“离婚？”
“嗯。”李室长点点头，主动弯下腰去，拉起裤腿，向他展示起了自己的那条假腿，还用手往上敲了敲，“叔叔出了点交通事故，一条腿没了，然后孩子他妈就跟我离婚了。当然，她也没想到，离婚之后，我的事业反而变得更加顺利。”
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一番后，李室长又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换了个话题说：“怎么样？你应该没摸过假肢吧？要摸摸看？可以敲哦。”
面对李室长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小男孩撇撇嘴，把头转了回去。
“哎，真的挺有意思的，以前啊，叔叔在住院的时候，无聊的话就天天敲自己的腿玩。”
小男孩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一声。
李室长的脸庞这才放松下来，笑了笑说：“终于笑了？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拿起身边的那根手杖，身形歪斜地站起身来，对小男孩笑着说：“对了，我有一份赔礼要送给你。”
赔礼？
小男孩抬头看向他，眼中写满了好奇。
“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当然要准备一份赔礼，我啊，原本给我儿子买了个拼图玩具，可惜他妈不让我不见他……所以啊，我不如把它送给你好了？就当是叔叔向你赔罪了。”
李室长絮絮叨叨地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小男孩就看到他拿着一盒拼图玩具走过来，满脸微笑地递给他。
小男孩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来。
他望封面上一看。
那上面正有四张不同的脸孔，是四幅不同的人脸拼图。奇特的是，在小男孩看来，这四个人似乎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这四副脸孔，分别代表了这个人小时候、少年、青年，再到壮年的不同时期。
一套拼图，就是一个人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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